沐羽依旧低着头。
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瞬。
“……咳。”
沐羽低垂着眼睑,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轻咳。
声音几乎淹没在鸽子舒服的“咕噜”声中。
他修长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攥紧了指尖那缕原本温顺平和的水流。
水流在他指缝间瞬间绷直,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、只有叶莹这种站在绝对近处才能听到的弦线绷紧的嗡鸣。
那不再是无条件包容的温柔水流,更像是一根被骤然施加了莫大张力、即将崩断的冰弦。
“咕!”
一直安静享受的“小绿尖”似乎被水流这突如其来的紧缚激得一僵,猛地抬起头,另一只叫“黑豆”的鸽子疑惑地看向那只握着水流的手,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叫。
那紧绷的水弦猛地松开,重新变得柔韧温顺。
沐羽的手指缓缓松开,水流再次舒缓地流淌在鸽羽之间。
只是这一次,那束水流的形态似乎带上了难以言喻的滞涩感,如同冻结了刹那又解冻的冰棱。
他始终没有抬头。
叶莹站在原地,墨绿的眼瞳死死盯着沐羽那只紧握过水流、此刻又微微颤抖松开的手。
他的沉默,指缝间水流发出的崩弦鸣响刺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。
叶莹的眼眶猛地一酸。
巨大的羞愤和强烈的“自保”冲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。
她猛地后退了一步,脚步踉跄,想把自己重新缩回那片能吞没一切的藤蔓阴影里。
但一只宽大、温暖、带着藤蔓粗糙纹理和水汽微凉的手掌,却毫无征兆地抬起。
沐羽的动作快得超越了水流的速度在她后退的身形尚未站稳时,猛地攥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腕。
叶莹身体剧震,僵硬地停住。
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。攥住她手腕的力量很稳,没有颤抖,指腹带着藤蔓植物的韧性和清晨露水的微凉,指骨却如同岩石般坚硬,传递出难以撼动的阻止意味。
沐羽的手并没有用力抓握,也没有立刻松开。
那手掌只是稳定地环着她的腕,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清晰的温度,像一块在幽暗深海中默默发热的暖石,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慌。
然后叶莹的视线无法控制地下移,落在他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。
沿着手背上清晰的骨节和淡青色血管脉络,掠过沾染着细小水珠的袖口,最后定格在他依旧低垂的眉眼上。
光线柔和地落在他浓密眼睫的尖端,投下两弯清晰的阴影。
他的喉结极其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,幅度很小,却在那绷紧的下颌线旁显得异常清晰。
终于,沐羽的视线极其缓慢、极其缓慢地如同推开万年尘封的冰层向上抬起。
那目光穿透了两人之间这咫尺却无形的距离,如同穿过浓雾的灯塔光柱,终于落在了叶莹脸上。
不再是掠过,不再是边缘的捕捉,是直视。
淡蓝色的眼瞳深处,那片浩瀚的深海第一次掀起被清晰捕捉到的巨澜——震惊、失措、难以置信的迷茫如同风暴云团般翻滚搅动,几乎要挣脱那强行维持的平静深蓝表象。
那些在边缘翻滚的、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混乱情绪狂潮几乎要溢出来。
深海的镜面终于破碎,那风暴中心最终凝成的,却是另一种让叶莹心跳骤停、几乎无法呼吸的东西。
一种纯粹的、毫无保留的探究。
不是嫌恶,不是拒绝。
沐羽握着叶莹的手腕,仿佛握着某种需要立刻分析、归类的异常“现象”。
沐羽的眼神里闪过了惊涛骇浪,但最核心的意志却是深海研究仪锁定目标的专注。
现在沐羽像在端详一枚忽然落入大海、打乱所有洋流规律的陨石,充满惊愕到极限的专注,一种科学家面对突破认知边界时全神贯注的、近乎纯粹的探求本能。
“滋……嗡!”
一片边缘带着焦痕、边缘蜷曲的狭长藤蔓叶子,无声无息地被一股微弱的气流托起,如同被无形之手操纵的翠绿纸鸢,打着旋儿,精准地、轻柔地落在小绿尖那覆盖着蓬松雪羽、舒适张开的翅膀根部。
叶子触碰到白羽的瞬间,小绿尖如同接收到某种不可言喻的信号,那双黑豆般的眼睛灵性地眨了一下,随即发出一声清越的“咕”鸣。
它拍打翅膀的动作充满了某种轻盈的韵律感,小小的身躯轻盈地一转,洁白的羽翼带起微凉的水汽旋风。
“呼啦!!”
藤塔底层相对封闭的空间气流瞬间被这只小小的生灵搅动。
刚刚沐羽操控过水流、叶莹撞过头的区域残存的几缕空气被鸽翼卷起,旋转着、加速着。
气流拂过叶莹垂落的鬓发和沐羽紧握着她手腕的手背。
几粒极其微小的、带着金色光斑的蒲公英绒羽种子,不知何时夹杂在被卷动的气流旋涡中,如同散落的星屑,无声无息地打着旋儿,穿过两人间那道不足一尺、却仿佛隔着深海的空隙,轻盈地落在叶莹的手腕内侧,皮肤下那几道极其微弱、正在无声闪烁的蓝金色符文之上。
此刻藤塔底层的水元素突然泛起微妙的共鸣,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细小水珠在空气中凝结成晶,折射出彩虹般的碎光。
那些原本沉眠在藤蔓表皮下的古老符纹也渐次苏醒,沿着虬结的藤茎蜿蜒游走,将守护图腾重新勾勒在了潮湿的岩壁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