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芎藭穹窿记》(上卷)(2 / 2)

她取来陶罐,添上风峪的泉水——祖父说,本地的病,得用本地的水来煎药。水沸后,先放根茎,文火慢煨,待药香渐浓,再加入叶片,盖上罐盖。不多时,罐嘴冒出的热气带着辛香,像一条游丝,往人的头顶钻。

巫祝的幼子还在哭喊,小脸通红,手脚冰凉,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。阿穹舀出半碗药汤,汤色浅黄,表面浮着一层油光,那是穹窿草的精魂。她吹凉了,用小勺喂给弟弟:“阿弟乖,喝了就不疼了。”

药汤入口,幼子“哇”地哭出声,大概是被辛味刺激到了,但阿穹没停,继续慢慢喂。药汤入喉,那股辛香先在喉咙里打了个转,随即化作一股暖流,顺着脖颈往上涌,直冲天灵盖。幼子的哭声忽然停了,小手不再抓头,反而揉了揉眉心,小嘴嘟囔着:“不……不疼了……”

巫祝凑过去,摸儿子的额头,滚烫感竟退了些;看他眼神,也不似刚才那般涣散了。“真……真管用?”他声音发颤。阿穹又喂了半碗,不到一个时辰,幼子竟沉沉睡去,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,呼吸也平稳了。

第二天清晨,幼子醒了,第一件事就是摸头,笑着说:“阿姐,头不疼了!”他蹦下床,跑到门口,迎着风张开双臂,再也不是昨天那个蜷缩哭喊的模样。巫祝看着儿子,又看了看陶罐里剩下的药渣,忽然对着西坡的方向深深一拜:“是天地赐药啊!”

消息很快传遍风峪,那些被头风折磨的族人纷纷来找阿穹。有位老猎手,头风犯了三年,每逢风起就卧床,试过防风、白芷,只能暂缓,却断不了根。阿穹按同样的法子给他煎药,他喝了一碗,便说:“这药跟别的不一样,它能钻到骨头缝里,把那股子风往外赶!”连喝三日,老猎手竟能跟着族人上山砍柴了,只是头上还裹着布条——阿穹说,风天得护着头,让药气在里面慢慢扎根。

阿穹渐渐摸出些门道:头痛在巅顶、遇风加重的,多放根茎,因其性沉,能透到头顶深处;头痛在两侧、伴目眩的,多加叶片,因其性轻,能走少阳经;若头痛伴恶寒,加几片生姜,助穹窿草散寒;若伴心烦,加几朵野菊花,制其辛温之燥。

有位族人问:“这草无名无姓,总不能一直叫‘穹窿草’吧?”阿穹望着西坡的方向,那里的风还在吹,那株草的根茎像穹顶,又专治头风,便说:“就叫它‘芎’吧,上能治头,下有穹形。”巫祝点头:“好,就叫芎草。”他哪里知道,这随口的名字,竟与千年后《本草纲目》的“芎”字暗合。

第四回 风峪口传验百草 芎性初显合古经

芎草能治头风的消息,像风一样传遍了周边的山谷。有位从远方来的游方医者,听闻此事,特意来到风峪,想看看这“芎草”究竟是何神物。

医者见了芎草的穹窿根茎,闻了那辛香,又听了阿穹的用法,沉吟道:“此草味辛,性温,能祛风止痛,上行头目,与古籍记载的‘芎藭’颇为相似。只是《神农本草经》说芎藭‘主中风入脑头痛’,我原以为是后人附会,今日见了,才知古人不欺我。”

阿穹听不懂“古籍”,只问:“先生说的芎藭,也长这样?也能治头风?”医者笑道:“形态或有不同,但其性相通。书上说它‘辛温’,你看这芎草,辛香浓烈,煎汤喝着暖身,不是‘辛温’是什么?书上说它‘入脑’,你用它治头风,药气能冲天灵盖,不是‘入脑’是什么?可见草木的性子,古今都是一样的,只是名字换了罢了。”

医者在风峪住了半月,跟着阿穹上山采芎草,看她如何根据头痛的部位、伴随的症状加减用药。他发现,芎草不仅能治头风,若与当归同煮,还能治妇人因风冷引起的腹痛——有位妇人经期腹痛如绞,阿穹在芎草汤里加了些去年秋收的当归,喝了两剂,腹痛便止了。

“这便是‘七情’中的‘相须’啊!”医者赞叹,“芎草行气活血,当归补血活血,两者同用,气行则血行,止痛之力更胜。你们虽不知‘七情’,却在实践中得了其精髓。”他还发现,芎草与细辛同用,治风寒头痛更猛;与菊花同用,治风热头痛更宜,这些配伍,都暗合“性味归经”之理——芎草入肝经,肝主风,主藏血,头风多与肝相关,故能直击病所。

医者临走时,给阿穹留下一卷残破的竹简,上面刻着几行古字,正是《神农本草经》中关于芎藭的记载。阿穹虽不认字,却小心地收了起来,她说:“字是死的,草是活的。但知道古人也用过它,心里更踏实了。”

这年秋分,风峪的头风病少了大半。阿穹带领族人,在西坡的岩缝边,小心翼翼地种下了更多的芎草种子——她知道,草木有灵,需顺应“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”之理,春天采叶,夏天收茎,秋天挖根(留半数过冬),冬天藏种,才能年年有芎草可用。

巫祝看着西坡渐渐繁茂的芎草,对族人说:“芎草是风峪的守护神,它的辛香,是天地赐给我们的药方。阿穹记下它的性子,我们口传下去,比刻在石头上还牢靠。”他哪里知道,这风峪口传的芎草知识,会在千年后,被李时珍写入《本草纲目》,让“芎藭”之名,与它的穹窿根茎、辛温之性一起,永远活在草木与人间的故事里。

(上卷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