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猪苓诗画录:青芝辞与草木章》
楔子
上古神农氏踏遍千山,尝百草以济生民。一日行至秦岭深处,见枫杨古根下,有菌如豚卵,黑皮白里,肌理似蜜,采而尝之,甘淡性平,入喉竟觉腹内水湿如溪涧奔涌,从小便而去,一身轻快。神农抚须叹曰:“此等灵物,能通水道、利三焦,当名‘猪苓’,以其形类豚屎;又名‘地乌桃’,赞其性若仙果。”遂记于《神农本草经》,寥寥三字“利水道”,藏尽草木与天地相通的玄机。
岁月流转,医家辈出,对猪苓的认知渐深。陶弘景在《本草经集注》中补述:“生枫树下,形块似猪矢,故以名之,肉白而实者佳。”李时珍遍历山野,亲见猪苓“附根而生,无苗叶花实,如松露然”,遂在《本草纲目》中详述其功:“开腠理,治淋肿脚气,白浊带下,妊娠子淋,小便不利。”这些墨字落在纸上,似有药香渗出,与山民口耳相传的“十次上山九次空,或许一次采成功”的歌谣相和,织成一曲关于猪苓的古老长调。
而那株被神农点化的猪苓,吸了千年月华,聚了万载山精,早已通了灵性。它藏在终南山的阴坡腐叶间,看春藤攀树,听夏蝉鸣幽,待秋叶铺锦,候冬雪封岩,将医家的注解、山民的歌谣,都化作身上的纹路,在青黑的菌肉里静静生长。
上卷·终南采药记
第一回 云岫识药循古训 青芝初现隐枫根
终南山下有个小村,名唤“药碾子村”,村里大半人家以采药为生。其中有个姑娘叫云岫,年方十七,梳着单螺髻,荆钗布裙,却有一双辨药识草的慧眼。她是村里老药农秦伯的孙女,秦伯年轻时曾得一位游方医者指点,藏着一本手抄的《本草便读》,云岫自小跟着祖父研读,对药材的性味归经了如指掌。
这年立夏,天气渐热,“暑湿”初萌。村里的李阿婆得了“石淋”之症,小便时刺痛难忍,尿中带血,腰腹绞痛如刀割。秦伯诊脉后道:“此乃湿热蕴结下焦,膀胱气化不利,需用猪苓配滑石、瞿麦,利水通淋,方能化解。”
云岫自告奋勇去寻猪苓。临行前,秦伯从箱底翻出一张泛黄的药图,上面画着猪苓的形态,旁注:“生阴坡,附枫根,五月苗未出时采,其色青黑,其质坚重,断面雪白者良。”又叮嘱道:“《神农本草经》说猪苓‘利水道’,看似简单,实则暗合‘膀胱为州都之官,津液藏焉,气化则能出矣’的医理。你寻它时,切记‘三不采’:苗嫩者不采,恐伤其根;独生者不采,恐断其种;非其时不采,恐失其性。”
云岫点头应下,背上竹篓,挎着小药锄,沿着蜿蜒的山路往终南山深处去。初夏的山林,草木疯长,蕨类植物伸展着羽状的叶片,把山路遮得严严实实。她记得秦伯说的“猪苓喜阴恶阳”,专挑背阴的山坳走,脚下的腐叶积了半尺厚,踩上去软绵绵的,散发出泥土与朽木混合的气息。
走了约莫两个时辰,云岫额上渗出汗珠,她摘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口山泉水,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土腥气,夹杂着枫香树特有的清香。抬头一看,前方有株三人合抱的古枫,树干上布满苔藓,虬结的根系裸露在地面,像老人青筋暴起的手掌。
“枫根下,或许有猪苓。”云岫心中一动,蹲下身细细查看。她没有贸然下锄,而是用手指轻轻拨开腐叶,果然在一簇凤尾蕨下,看到一块青黑色的疙瘩,状如小猪蜷卧,表皮皱巴巴的,带着细密的纹路,正是秦伯说的猪苓!
她按捺住心头的欢喜,先从竹篓里取出一小包谷物,撒在枫树根旁——这是药碾子村的规矩,采挖药材前,需以谷物谢山,感念天地馈赠。然后用小药锄围着猪苓轻轻刨土,动作轻柔如抚婴儿,生怕碰伤周围的须根。“《本草纲目》说猪苓‘开腠理’,这‘腠理’不仅指人的皮肤肌理,也指草木与山石相连的脉络呢。”云岫一边刨土一边默念。
刚将猪苓完整取出,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。回头一看,是邻村的采药人赵五,此人素来贪心,采药从不讲规矩,专挑大的挖,常常连苗带根一锅端。“好个肥猪苓!”赵五眼睛一亮,几步冲过来,“云岫妹子运气不错啊,这玩意儿在城里药铺,一两能换二斤盐呢!”
云岫蹙眉道:“赵五哥,这猪苓旁边还有几株小的,得留着,不然来年就长不出来了。”赵五嗤笑一声:“留着给山神当饭吃?妹子你太年轻,不懂‘过了这村没这店’的道理。”说罢便抡起大锄头,在枫树根周围猛刨起来,泥土飞溅,连旁边一株刚开花的远志都被他铲断了。
云岫看着他粗鲁的行径,心里像塞了团湿棉絮。她想起《本草便读》里的话:“草木有灵,与人共生,采之如待客,需有敬心。”她把自己采的猪苓小心放进竹篓,轻声道:“赵五哥,猪苓得枫根之精才能生长,你这么刨,是断了它的生路,也断了咱采药人的生路啊。”
赵五却头也不抬:“生路?银子才是生路!你看这猪苓,沉甸甸的,少说也有半斤,够我买壶好酒喝了。”他刨出三株小猪苓,不管大小,全塞进背后的麻袋里,又往深处挖去,锄头撞在石头上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云岫叹了口气,背起竹篓往回走。山风穿过枫树叶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是在叹息。她低头看了看竹篓里的猪苓,青黑的表皮上沾着新鲜的泥土,断面雪白如瓷,隐隐透着光泽,仿佛有生命在里面轻轻搏动。
第二回 猪苓通淋显奇功 医案初证本草言
回到药碾子村,云岫将猪苓交给秦伯。老人接过猪苓,放在鼻尖轻嗅,又用指甲刮了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,点头赞道:“好药!甘淡之中带点微苦,是得正了‘淡渗利水’之性。”他取来瓦盆,将猪苓洗净,用竹刀切成薄片——秦伯说,猪苓忌用铁器,恐伤其气。
切片后的猪苓,断面更显雪白,中间隐约可见细密的纹理。秦伯指着纹理道:“你看这纹路,像不像水流的脉络?这便是猪苓能‘利水道’的缘故,其气能引湿从小便而出,就像这纹路引水顺流一样。”
他取来滑石、瞿麦、萹蓄,与猪苓一同放入陶壶,又加了几片生姜。云岫不解:“祖父,猪苓性寒,滑石也寒,为何还要加生姜?”秦伯笑道:“问得好。李阿婆年事已高,下焦虚寒,纯用寒凉之药,恐伤阳气。生姜性温,能温胃散寒,与猪苓、滑石相制,这便是《本草纲目》说的‘猪苓得生姜,不损胃气’,也是七情中的‘相杀’之理。”
药壶在炭火上“咕嘟”作响,药香渐渐弥漫开来,带着一股清苦的气息,却不刺鼻。秦伯一边添柴一边讲解:“猪苓入肾与膀胱经,能通利水道;滑石性寒而滑,能清热通淋;瞿麦、萹蓄苦寒,能破血通淋。四药相须,共奏‘利水通淋’之效,专治李阿婆的石淋之症。”
云岫在一旁仔细记下:“那这方子,是不是就是《千金方》里的‘猪苓汤’变方?”秦伯点头:“正是。猪苓汤本用猪苓、茯苓、泽泻、阿胶、滑石,治‘脉浮发热,渴欲饮水,小便不利者’,今李阿婆有血尿,故去阿胶,加瞿麦、萹蓄止血通淋,随症加减,方为活法。”
药熬好后,云岫端着药碗去了李阿婆家。老太太正躺在床上呻吟,脸色苍白,额上满是冷汗。云岫扶起她,用小勺将温热的药汁慢慢喂进她嘴里。药汁入口微苦,后有回甘,带着一股草木的清气。
“这药……喝着倒不呛人。”李阿婆咂咂嘴,喘息渐渐平稳了些。云岫轻声道:“阿婆,这药里有猪苓,能帮您把肚子里的‘石头水’排出去,喝几副就好了。”
次日一早,李阿婆的儿子就匆匆跑来找秦伯,脸上带着喜色:“秦伯,您的药真神!我娘昨夜尿了好几次,虽然还疼,但尿里的血少了,今早还能喝点粥了!”
秦伯捋着胡须笑道:“这便是猪苓的功劳。《神农本草经》说它‘利水道’,看似简单,实则包含了‘通利而不伤阴’的妙处。石淋一症,湿热郁久必伤阴,猪苓淡渗,利水而不耗阴,故能建功。”他让云岫再去配两副药,嘱咐道:“这次加些生地黄,凉血滋阴,助其恢复。”
云岫去药柜抓药时,见赵五背着麻袋从村外回来,麻袋鼓鼓囊囊的,想必是挖了不少猪苓。他见了云岫,得意地扬了扬麻袋:“妹子你看,我今天挖了一麻袋,这就去镇上药铺卖了,换了银子请你祖父喝酒!”
云岫劝道:“赵五哥,猪苓虽能卖钱,但也得留着治病啊。村里万一再有人得淋症,没药可怎么办?”赵五撇嘴道:“哪有那么多病人?再说了,这山这么大,还怕挖不到?”说罢便匆匆往镇上去了。
云岫望着他的背影,心里有些不安。她想起秦伯讲的“五运六气”:今年水运不及,湿气偏盛,本就易生湿热之症,若猪苓被过度采挖,真到了需要时,可就难办了。她走到药圃里,将剩下的猪苓切片晒干,仔细收在陶罐里,贴上标签:“猪苓,立夏采于枫根下,专治淋症。”
第三回 采药遇雨逢异客 湿温初起验药功
入夏后,雨水渐多,终南山整日被云雾笼罩,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。按“六气”流转,此时正值“二之气”,主气为少阴君火,客气为太阴湿土,“湿热交蒸”,最易生“湿温”之症。秦伯看着窗外的阴雨,忧心忡忡地对云岫说:“今年湿温怕是要来得早,你多备些清热利湿的药材,尤其是猪苓,此物能利水道,湿温离不得它。”
云岫点头,第二天一早就背着竹篓上山了。她想趁雨停的间隙,多采些猪苓回来,以防不时之需。山路泥泞湿滑,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,裙摆沾满了泥浆,却毫不在意。走到上次发现猪苓的枫树林,只见地面被翻得乱七八糟,赵五留下的锄头印子清晰可见,连周围的灌木都被踩倒了一片。
“唉,真是造孽。”云岫蹲下身,在腐叶堆里翻找,只找到几小块被遗弃的猪苓碎块,断面已经发黑,失去了往日的光泽。她小心翼翼地将碎块拾起来,用手帕包好,心里默念:“莫怪,莫怪,我会好好用你们的。”
正准备往别处去,忽然下起了大雨,豆大的雨点砸下来,打得树叶“噼啪”作响。云岫连忙躲到一棵大树下,却见树下早已坐着一个人。那人穿着青色长衫,背着一个旧书箱,看模样像个读书人,只是浑身湿透,脸色有些苍白。
“姑娘也是避雨的?”读书人拱手行礼,声音有些虚弱。云岫回礼道:“先生从何处来?看您脸色不好,可是受了风寒?”读书人苦笑:“在下姓苏,自江南来,往终南山寻访古迹,不料遇此大雨,淋了些雨,如今头晕身重,怕是中了暑湿。”
云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果然有些发烫,又看了看他的舌苔,白腻厚重,便道:“苏先生这是湿温初起,湿邪困脾,清阳不升。我这里有刚采的猪苓碎块,或许能帮您缓解些。”她从手帕里取出猪苓碎块,用石头砸成粉末,又从竹篓里找出几块生姜,放在嘴里嚼烂,与猪苓粉末混在一起,递给苏先生:“您含在嘴里,慢慢咽下,能祛湿散寒。”
苏先生有些犹豫,但头晕得厉害,便依言将药末含在口中。起初觉得有些土腥味,渐渐感到一股清凉之气从喉咙往下走,顺着食道到了胃里,原本沉甸甸的腹胀感竟减轻了些,头晕也轻了几分。“这……这是什么药?竟有如此神效?”苏先生惊讶地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