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枫下苓梦》上卷(2 / 2)

肚子饿得咕咕叫,他才想起早上没吃干粮。掏出怀里的窝头,已经硬得像石头,咬了一口,差点硌掉牙。他把窝头扔在一边,看着望枫台的石坡发呆。远处的黑风口,枫叶红得像团火,风一吹,红浪翻滚,倒像是在嘲笑他的傻气。

\"俺就这么没用?连爹的手艺都学不会?\"他一拳砸在石板上,震得手生疼。石板下传来\"窸窣\"一声轻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。

周山猛地竖起耳朵。是风声?还是......他屏住呼吸,又听了一会儿,那声音没了。\"是俺听错了吧。\"他苦笑,自己都开始疑神疑鬼了。

收拾药锄时,他的目光落在刚才扔掉的窝头上。一只灰褐色的小松鼠不知从哪钻出来,叼起窝头就跑,蹿到石板缝边,突然停住,对着石缝\"吱吱\"叫了两声。

周山心里一动,难道......他赶紧凑过去,往石缝里看。缝太窄,黑乎乎的,啥也看不见。他找来根枯树枝,往缝里捅了捅,树枝碰到个硬东西,圆滚滚的,不像石头。

\"难道在更深处?\"他重新拿起药锄,想把石板撬得更开些。可这石板实在太重,任凭他使出浑身力气,也只多撬开半寸。天色越来越暗,山风开始变凉,带着股寒气,吹得他打了个寒颤。

\"算了,明天再来。\"他叹了口气,把石板推回原位,又把刨出来的腐土填回去,\"枫神莫怪,俺明天带点好酒给您上供。\"他捡起药锄,拍了拍身上的土,刚要转身,就见那只小松鼠又跑了回来,叼着颗圆滚滚的东西,放在他的药篓边,然后\"噌\"地蹿上崖壁,不见了。

周山拿起那东西一看,是颗野栗子,饱满得很。他心里一暖,这小畜生,倒会报恩。他把栗子揣进怀里,对着崖壁拱了拱手:\"谢你了,小家伙。\"

背着空篓往回走时,太阳已经落山,晚霞把望枫台染成了胭脂色。周山回头望了眼那块青石板,总觉得它在晚霞里微微动了一下,像在跟他说:别急,明天再来。

四、枫下饥歇 石动苓现

连着三天,周山都去望枫台。他带了斧头,想把石板周围的老根砍断些,好撬动更大的缝;带了好酒,浇在枫树根须上,酒香混着腐土的气息,漫在石坡上;甚至带了他娘绣的平安符,挂在石缝里,求枫神保佑。

可石板下依旧空空如也。

山民们的议论更难听了。\"我说啥来着,这小子根本不是挖苓的料。老周的脸,都被他丢尽了。怕是冲撞了山神,这辈子都别想挖到猪苓了。\"

周山照旧不吭声,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了。他不怪别人说闲话,只怪自己没用,连个梦的指引都抓不住。这天早上,他揣了两个窝头,往黑风口的另一处地方去——那是片乱坟岗,据说早年有个挖苓人死在那儿,坟头长着棵小枫树,他爹说过,死人坟边的土阴气重,也可能长猪苓。

结果可想而知,又是空着手。

太阳落山时,周山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回走。路过黑风口的老枫树林时,他实在走不动了,就坐在一棵老枫树下歇脚。这棵枫比断魂崖的那棵小些,却也有两抱粗,树底下卧着块磨盘大的青石板,边缘长满了青苔,石板缝里钻出几株蒲公英,种子已经飞了,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。

他掏出最后一个窝头,掰了半块塞进嘴里,慢慢嚼着。窝头太干,噎得他直瞪眼,他就着山风往下咽,风里带着枫树叶的清香,倒也解了些燥。\"爹,俺真的尽力了。\"他靠在枫树干上,望着西天的晚霞,\"要是您在,肯定一找一个准......\"

说着说着,眼皮开始打架。连日的劳累加上心里的憋屈,让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梦里,他又见到了那个花白胡子的老者。老者没说望枫台,也没说猪苓,只是指着他靠着的这棵老枫,笑着说:\"饿了,就吃枫树下的土;渴了,就喝石板缝的水。万物都在,只看你睁眼还是闭眼。\"

周山猛地惊醒,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嚼完的窝头。日头已经西斜,老枫树的影子拉得老长,正好罩住他和那块磨盘大的石板。他想起梦里老者的话,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——黑褐色,带着枫树叶腐烂的碎屑,潮乎乎的,跟望枫台石板下的土一个模样。

\"难道......\"他心里咯噔一下,目光落在那块磨盘石板上。这地方他走了不下百遍,从没留意过这石板,只当它是块普通的石头。可现在看来,它边缘的青苔更绿,石缝里的潮气更重,甚至......他好像听见石板下传来\"窸窸窣窣\"的声音,很轻,像是什么东西在土里拱。

是老鼠?还是......

周山的心跳突然加速。他想起那个梦,老者说\"石板下有动静\",可他一直以为是在望枫台,从没想过会是眼前这棵每天路过的老枫树下!

他放下窝头,屏住呼吸,把耳朵贴在石板上。这次听得真切,不是风声,不是虫鸣,是某种东西在土里蠕动的声音,\"沙沙\"的,很有节奏,像是猪苓的块茎在生长,又像是蜜环菌在蔓延。

\"是这儿!真的是这儿!\"周山的手开始发抖,他抓起身边的药锄,想立刻撬开石板。可刚举起锄,又想起梦里老者的话:\"给根须磕三个头。\"

他赶紧放下锄,在石板边缘扒开腐叶,果然见着几根老枫的根须,从石板底下钻出来,盘在地面上,像几条肥硕的蚯蚓。周山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,额头碰到湿土,凉丝丝的,这次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暖意。

磕完头,他握住药锄的木柄,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力往石板缝里撬。\"嘎吱\"一声,石板被撬起一道缝,比望枫台的那道宽多了。他把眼睛凑过去看,缝里黑乎乎的,啥也看不清,但那\"沙沙\"声更响了。

\"再来!\"他咬紧牙关,猛地一使劲,石板又被撬起半尺高。这次,他借着夕阳的光往里看——

心,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
石板下的腐土里,挤着一窝猪苓!大大小小足有十几个,黑褐色的外皮油光发亮,带着瘤状的突起,像一群胖乎乎的娃娃挤在娘怀里。最大的那块,足有拳头大,掰开来的话,断面肯定白得像脂膏,纹路细密得像绣上去的。

\"找到了......俺找到了......\"周山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泪\"吧嗒吧嗒\"掉在石板上,溅起细小的泥花。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指尖触到猪苓的外皮,凉丝丝的,带着潮气,真实得不像真的。

他没敢立刻挖,先把石板慢慢放下,留出一道缝,然后从药篓里掏出准备好的小铲子,顺着猪苓周围的土轻轻剥离。这窝猪苓长得深,根须和蜜环菌缠在一处,他得小心,不能伤了它们的\"筋骨\"——爹说过,伤了根,来年就长不出新的猪苓了。

夕阳完全落山时,周山终于把那窝猪苓挖了出来。大大小小的疙瘩装满了整个药篓,沉甸甸的,压得篓绳\"咯吱\"响。最大的那块猪苓,他用布小心翼翼地包起来,放在篓子最上面,像捧着块稀世的宝玉。

他背起药篓,往家走。老枫树下的青石板又恢复了原样,只是边缘的土被翻动过,留下了他来过的痕迹。风一吹,枫叶落下来,正好盖在那些土上,像给猪苓的家盖了层红被子。

路过村口时,王婶正关豆腐坊的门,见他背着鼓鼓囊囊的药篓,眼睛一下子瞪圆了:\"周山......你这是......\"

周山咧开嘴,露出两排白牙,笑得比夕阳还亮:\"王婶,俺挖到了。在黑风口的老枫树下,那块俺天天路过的石板底下。\"

王婶凑过来,掀开篓子一看,吓得捂住了嘴:\"我的娘哎,这么大窝!是老周在天上显灵了吧?\"

周山望着药篓里的猪苓,想起那个花白胡子的老者,想起梦里的望枫台,想起这几天的奔波,突然明白了——哪有什么仙翁指路,不过是自己的执念,撞上了猪苓的灵性。爹说得对,你待它真,它才肯见你。

夜风吹过,老枫树的叶子\"哗啦\"作响,像是谁在暗处笑。周山摸了摸药篓里的猪苓,心里踏实得很。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,关于猪苓,关于太白山,关于那些藏在枫树下的秘密,还有更多的故事,在等着他去挖,去懂,去传......

上卷终

周山背着满篓猪苓走在月光里,影子被拉得很长,像条通往深山的路。他不知道,这窝枫下的猪苓,不仅让他重拾了挖苓人的尊严,更会引出一段关于猪苓性味、阴阳五行、甚至五运六气的更深的缘分。那花白胡子的老者是谁?望枫台的石板下真的空无一物吗?老枫树与猪苓之间,还藏着怎样的默契?

太白山的红枫还在落,一片接一片,像在写一封长长的信,等着下卷的风,来拆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