唉——
重重的叹息,掷地有声。
平和稳重的老禅师,背对着静深的山,被时光压弯的脊骨,满布霜雪的落寞,意外地又冒出了根白发。
越发孤独的他,面部无意识的抖动,“老朋友啊……有谁对,有谁错呢?”喟叹。
——唉。
复一声重重叹息,犹如哽在喉管的鱼刺,恼得人生闷,又无法忽略。
在那一场声势浩大的项目里,鞭炮锣鼓喧天,连连喝喜道彩,可对于生长在阿香山的人,多了去的是被迫接受。
位卑的人只能喃喃承着他们笑脸,应件件强买强卖的“幸运”,被财富者裹挟,顺他们的江河迷惘。
但老禅师真没料到,老朋友文静又乖巧的孙女会做这样决绝的事。
两败俱伤。
可是他作为,牺牲者付出后享受结果的人,又如何有资格指责,那么勇敢的孩子。
声声浓重的梵音,唤回禅师一颗越渐苍老的心。
他缓缓的,一步一步挪进了寺内。
弯曲的背脊是一座山里不起眼的存在,却是一位位虔诚者心中,最可敬、最感恩的温暖桥梁。
不动如山的佛像,始终悲悯地注视着这世间。
那些叫喊行好事之名的人,实则不过出自膨胀的贪念。
形形色色的广告铺天,纷繁入眼来。哪里还看得见,其中的半颗真心?
感慨,复又能去何处抒惆怅。
……
“其实所有事情发生前的不久,大哥哥跟我说了,他坚定的抱负。”
“只我仍是个孩童,觉着大哥哥的话比寻常沉重难懂,听了一会儿思绪早已纷飞。”
“我也很惊奇。居然就此无意记住了,大哥哥抱负的全部。”
面前是一片寒意肆虐的竹林,扑面的冷,逼人蜷缩,十六自言自语,看着天边的金光垂落。
“十六,如果以后,你要叫小秋姐姐嫂子,你会怎么样……等等!你先别回答。这辈子,我还要接师父、送你们去洛城最繁华的地方生活。”
“大哥哥,你靠什么呢?”他只是身为亲人的关切一问。
“靠自己的双手,靠自己的脸皮。”
“我只要肯吃苦受累,保持上进谦虚,我一定会走出自己的道路!而且悄悄告诉你,已经有一家医院联系我做护工了……”
程觅回过头,发现小十六已经昏昏欲睡,半大的小伙子讪讪地挠了挠头,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。
在一树树皆晚风中,坚毅的青少年,刹那间有了成年人的担当。
重重叠叠的身影汇合,与欣欣向荣、与万丈金光,无比默契地相视一笑。
那眉眼的希冀,那满腔对未来的美好憧憬,是整座阿香山,最后记住程觅的画面。
亦为勇敢的少年,留在世间百态中永远鲜艳的色彩。
*
“那又为什么要谎称程觅跟踪你?”
布满泪痕的小脸,宋见秋错愕,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持续了半分钟,释然一撇嘴,“干扰你们警察的精力罢了,如此,程觅的案子或许能发酵得更长久些。”
方夏道:“可你却选择了自首?”
“我说过了,我从来没想过自首的。只是意外地出现了一枚平安扣,让我愿意信任一次——”
宋见秋红红的眼睛,特别晶亮的灵气,映入他双眸。
“对陌生人都尚怀怜悯,那在听过我的故事之后,唏嘘动容之间,会不会帮我实现心愿呢?”
“而我也该去找,爷爷和大哥哥认错了。”宋见秋慢慢说。
“再不济,往后事情,已同我无关……”
毕竟,不管是幸福,还是快乐,属于她的那份独一无二,早已阖目长辞了唉。
“方夏哥哥,我会祝福你和那位姐姐幸福。”这是宋见秋留在方夏耳朵里的最后一句话。
这个漠然厌世的女孩,疏离于凡尘的随性而为,少年人的锋芒毕露。
尖锐的爪牙,却尤其擅长乖巧示弱,博取同情后致命一击。
方夏曾假设过,陈萱宁是如何度过失去双亲的童年。
看着宋见秋,浮现陈萱宁的温柔理智。也每每只有这个时刻,方夏才会对唐睿一家生出一些真切的感谢。
不是吃醋,也不是惋惜。
只是单纯庆幸,彼时的她,幸好是被爱包围着。
……
……
不打一声招呼,洛城市的气温就跌落了零点。干练的都市丽人,裹上围巾,满副武装,苦唧唧地快步向办公楼。
止不住地呵气取暖,瑟瑟发抖地等永远慢悠悠的电梯,碰面三五熟人,兴致勃勃地交流起各自围巾的牌子。
“叮”电梯锤着老腰,女生们几步迈入。
一下子,周身环绕着比大堂充沛无数的暖气,直了直腰板,又是原来自信模样。
大方地问好过每一个工位上的同事,绕到自己的一方小世界,元气满满地开始新一天的工作。
从透明的玻璃落地窗望下,忙碌的奔波的每一个人,都有想要实现的坚定不移目标。
今年洛城的行道树装饰换了花样,小小的灯盏,被长长的电线联络,通上电子魂魄后,便能发出暖洋洋的光芒。
越发添新年的温馨。超市早隐隐有了预示,热闹的气氛烘托得刚刚好,大红灯笼张灯结彩占据人们进入超市的第一眼。
鸡鸭鱼肉的价格也早早逐日上升,免得除夕那夜被差遣来采购的男顾客们,恼火地一拍柜台,“你砍价!”
团聚的基调都藏在家里长辈用心塞满的红包里,机场也更加鼎沸,大学生拖行李,一把拥入母亲的怀抱,再被老父亲酸溜溜地扒开。
小狗小猫们也格外兴奋,好像也知道了在人类的世界中,有一天叫“新年”的日子,叫嚎的嘴巴“啪”挨了下主人的逼兜。
方夏美美地放好给圆圆小白的猫粮和零食,确认完喂食机能正常出食,就打开门去上班。
清晨呼呼叫嚣的大风,刮蹭掉脸颊的一块皮,他摸了摸脸,思考起明天出门前是否需要涂些滋润型面霜。
好在干燥的手倒是没有生冻疮的意思。
方夏很幸运,一走出小区就遇到一辆刚送完客的出租,他干脆利落地上了车。
“洛城市公安局。”
师傅在后视镜里看见小伙主动绑了安全带,笑眯眯,热络地问,“小伙子,是警察?”
方夏纠结了半会儿,“嗯,算是。”
“嘿呀,警察这职业了不起嘞。”真情实感的赞扬。
倒把方夏讲得有些不好意思,谦逊地道:“没有,所有职业都很了不起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。”
一阵爽朗通透的笑声,与此同时,车子驶入繁忙的大街。
阴阴沉沉的天空,又有了雨雪的预兆,寒气肆虐,直逼眉心,彻底蔫了的盆栽和光溜的柳条,洛城江水翻涌东流。
宽大的软被中忽然探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,凌乱交错的乌发在枕间复杂,轻而易举就牵扯其中一缕。
“嘶……”
这一日,轮到陈萱宁休息。